镇远侯府内院,死一般的寂静。
五六个丫鬟小厮聚在主屋外,手中捧着药碗、粥食与干净布巾,却无人敢上前一步。
屋内不时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,每一声都让众人肩膀一颤。
“凌大人……”一个绿衣丫鬟看到走来的凌云,如见救星般迎上去,“侯爷还是不肯用药,这都第三碗了……”
“我来吧。”凌云接过药碗,褐色的药汁映出他紧绷的下颌线,“你们都下去。”
他挥退众人,独自站在雕花木门前深吸一口气,推门而入。
“滚出去!”沙哑如砂纸摩擦的声音从内室传来。
凌云脚步不停,绕过屏风,看到江柚白披头散发地靠在床头,脸色灰败如将死之人。
地上散落着瓷片、药汁和翻倒的矮几,一片狼藉。
“侯爷还要闹到什么时候?”凌云将药碗重重放在唯一完好的小几上,“胡闹够了吗?”
江柚白缓缓抬头,眼中血丝密布:“你算什么东西……也敢来教训我?”
“属下不算什么。”凌云挺直腰背,不避不让地迎上江柚白的目光,“但属下记得,侯爷曾说过要为老侯爷报仇,要为昌平公主昭雪。”
江柚白的手指猛地掐入锦被,指节泛白。
“如今昌平公主尸骨未寒,白家满门血案未查,侯爷就如此颓废?”
凌云声音陡然提高,“您对得起昌平公主的在天之灵吗?”
“闭嘴!”江柚白暴起,一把揪住凌云的衣领,“你懂什么?你根本什么都不懂!”
“属下是不懂。”凌云任由江柚白揪着,声音却愈发冷硬,“但属下知道,朝堂内外谁人不知昌平公主死得蹊跷?谁人不知白家灭门另有隐情?可有人敢说半个字?”
江柚白的手微微发抖,眼中的怒火渐渐被痛苦取代。
“侯爷更不该忘的是……”凌云一字一顿,“老侯爷是怎么死的?他那些旧部,这些年明里暗里支持侯爷,等的就是有朝一日能讨回公道!”
这句话像一把尖刀,狠狠刺入江柚白心脏。
他松开凌云,踉跄后退两步,撞翻了身后的烛台。
烛火熄灭,一缕青烟袅袅升起。
“侯爷现在没资格死。”凌云眸色顿了顿,“若您就这么去了,九泉之下见到先侯爷和昌平公主,他们问您‘仇报了吗’,您该如何回答?”
江柚白如遭雷击,整个人僵在原地。
昏暗的光线中,凌云看到他眼中渐渐凝聚的光芒。
那是仇恨,是愤怒,是重新燃起的求生意志!
“药在桌上!”凌云点到为止,转身向外走去。
房门轻轻合上。
凌云站在廊下,听着屋内长久的寂静,终于等到一声瓷碗与唇齿相碰的轻响。
他缓缓松了口气。
——
亥时的更鼓刚过,一辆灰篷马车悄无声息地停在镇远侯府后门的槐树下。
鹿佳齐左右张望,确认无人后,才蹑手蹑脚地跳上车。
车帘微动,带进一股夜露的湿气。
“我说你也太狠了。”鹿佳齐一屁股坐在软垫上,抓起茶壶就往嘴里灌,“炸侯府就炸侯府,干嘛连人家心上人都炸了?”
李云初正在看密信的手指微微一顿:“谁说密室里的是他心上人?”
“哈!”鹿佳齐抹了把嘴,“不是心上人,侯爷犯得着取那么多次心头血?不是心上人,他愿意折寿?你知道每次取血有多疼吗?那简直就像……”
“闭嘴!”李云初“啪”地合上信笺,“他如今怎样?”
“暂时死不了。”鹿佳齐翻了个白眼,“不过他目前这样,就跟死了没两样。”
“现在侯府那氛围,啧啧,比大型停尸房还压抑。”
他掰着手指数落,“你知道为了救他我加了几天班吗?007工作制都没这么狠,三株千年人参、五两雪灵芝全搭进去了,工伤赔偿都没地方申……”
“说人话!”李云初高声打断。
“人话就是……”鹿佳齐突然压低声音,“侯爷醒了,但跟行尸走肉似的。不过今日凌云过去劝说了一番,他开始正常喝药了,我现在每天担惊受怕的,就怕他彻查爆炸的事情。”
他做了个抹脖子动作,“到时候我们这些相关人员……”
李云初眸光一闪:“所以你得立刻动身去神医谷。”
“不去!”鹿佳齐差点跳起来,“您知道那帮老古董多难搞吗?上次我去借《本草纲目》,差点被留下当种药童子!”
“《时空秘术》。”李云初轻飘飘地吐出四个字。
鹿佳齐的脸顿时皱成苦瓜:“又来这招?我已经给您当牛做马了好吗!内应是我,解药是我配的,装病的药也是我给的,这还不够换?”
“要么去神医谷。”李云初打断他,“要么永远别想见到《时空秘术》。我随时可以烧了它。”
车厢内陷入死寂。
鹿佳齐的拳头捏了又松,最后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:“算你狠。”
他思索片刻,“但我现在可是侯府的人,突然消失太可疑了。”
“你不是已经出来了?”李云初微微一笑,突然敲了敲车壁,“这辆马车会直接送你去神医谷。至于你的家当……”
她递过一张清单,“看看上面是否有漏记的,三日后会有人都送到谷口。”
鹿佳齐瞪大眼睛看着清单上密密麻麻的物品名,连他藏在床底下的臭袜子都列得清清楚楚:“您这是早有预谋啊!”
李云初不置可否,径直推开车门跳下马车。
夜风卷起她的披风,露出腰间若隐若现的匕首寒光。
“去吧!”她对车夫简短下令。
“等等,我还没……”鹿佳齐的抗议被扬起的马蹄声淹没。
马车绝尘而去,只留下他飘散在风中的哀嚎,“万恶的甲方爸爸——”
冷月从阴影处走出,望着远去的马车:“主上为何如此着急送走鹿大夫?”
“江柚白醒了。”李云初拢了拢披风,“以他的性子,必会更换全府布防,重查所有人底细。”
她冷笑一声,“到时候再想安插人手,难如登天。”
远处侯府的灯火在夜色中明灭,隐约可见侍卫换岗的身影。
李云初静静望了一会儿,突然抬手一挥广袖。
那动作干脆利落,仿佛要将这一个月在侯府的记忆尽数挥散。
“走吧。”
她转身没入黑暗,声音比夜风还冷,“之前布下的饵,是时候收网了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