阴暗潮湿的牢房,赵予书等人被狱卒赶猪一样赶了进去。
牢里早有两个人在等着了,一个是昨夜出门时还满面红光,春风得意的赵御史。
另一个则是赵御史的第四个孩子,也是家中唯一的男丁,赵玉堂。
他生母也是府上的一个妾室,只是命不好,产后七天就死在了血崩上。
赵玉堂自此被大夫人抱走养,改了身份,庶子变嫡子。
他今年刚满十岁,七岁时便已经开蒙,赵御史爱子心切,把他送去书院读书。
平日里他在府上的时候不多,每次回去,只跟三个人亲近。
一个是掌家的赵御史,一个是名义上是他母亲的大夫人,另一个则是赵予书。
他少年早慧,私底下总是偷偷跟赵予书说,这府上他打心底里喜欢的只有三姐姐,他跟三姐姐一样没有亲娘,寄人篱下,在他心里,只有三姐姐这一个姐姐,他不认总是欺负他的那个赵露白。
赵予书也喜欢这个弟弟,她自己体己不多,可每当弟弟露出难过的神色,说学院里谁有了什么好东西,他没有,受人奚落和嫌弃,赵予书便会爱弟心切,拿出自己好不容易积攒的私房钱,全都去给他买东西。
赵玉堂每次拿了她的东西,得了她的好处,都会说出一连串好听的哄人话来。
但在抄家流放后,赵予书因姿容出众,被押送他们的官差调戏,赵玉堂选择了隐忍无视。
而当赵露白因为一时贪婪,招惹了当地恶霸后,赵玉堂却毫不犹豫挺身而出,为了这个他嘴里从不喜欢的二姐,被恶霸殴打一顿后送进牢狱。
是赵予书为了他把自己的命卖给晋王,把他从牢狱中救了出来,也是赵予书在他的哀求保证下豁出脸皮去求了晋王,给他讨了个官做。
可是最后,也是这个被她捧在手心,呵护着长大的弟弟,和声细语地劝不甘愿赴死的她,希望她不要挣扎,尽快认命,希望她这个做姐姐的最后为他着想一次,不要耽误了他的仕途……
甚至还在她差点成功逃跑的时候,扑过去抓住她,用身体当成锁链,生生把她又给捆了回去,送到了那条夺走她性命的白绫之下。
前尘往事,流光般自脑中掠过,赵予书沉默地看了赵玉堂一眼,接着便像从不认识他一样,随着和她一起被推进牢门的其他妾室一起,静默地缩到了牢房的角落。
赵御史一反离家时的神采奕奕,昨晚一夜,他已经受了刑,如今正血肉模糊地躺在地板上昏迷不醒。
大夫人跌跌撞撞进了牢房,一眼便看到了赵御史,她和前世一样,悲叫了一声老爷,便大哭着扑了过去。
其他妾室突遭劫难,也大多心慌意乱,一听到有人哭,便跟着一起嘤嘤哭出了声。
一时间,所有人抱头哭做一团,赵予书在一众哭声中坐在柳小娘身边,握住了她的手,用自己的体温给她抚慰。
柳小娘从进佛堂起就想着出去的时候,可任由她怎么想,都想不到自己会是被锦衣卫当罪犯给抓出去的。
此时整个人恍恍惚惚,连哭都忘了哭了,被赵予书抓住手,才猛地攥住她掌心,将她用力搂进了怀中。
“书儿,娘的书儿,天杀的赵百岁,他好好当官不好吗,这是造的什么孽啊!”
上一世在进牢狱时,柳小娘也曾经试着朝赵予书伸出手。
只是那时赵予书与她接触不多,短暂碰面的几次,柳小娘也对她非打即骂,跟温柔和善的大夫人成鲜明对比。
所以赵予书毫不犹豫就避开了她的手,任由柳小娘的眸光黯淡下去,同赵露白和赵玉堂一起缩坐到了大夫人身边。
此时她选择了柳小娘,大夫人身边就只剩下赵露白和赵玉堂,三人都围着赵御史,一起红着眼睛哭嚎着。
赵露白抽抽噎噎:“娘,到底是怎么回事啊,爹他犯了什么罪,我们还能回家吗?”
苏茯苓心中一片冰凉,内宅女眷不懂朝政,可她却是知道显王的。
赵御史的确跟显王交好,因此她和显王妃也走动得颇为频繁。
两家还定下了约定,等赵露白和赵予书及笄,就把两姐妹一同嫁给显王家的世子,效仿娥皇女英,赵露白为妻,赵予书为妾。
她只知道这样做,是赵家攀龙附凤,哪还知道在皇上眼里,这也叫结党营私啊?
赵御史被打成这个样子,恐怕是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。
也正是因为他说了,他们全家才会一起被下狱。
既如此,他们家哪还有什么翻身的余地?
眼睛哭得红肿,苏茯苓身子麻木僵硬,骨头缝里都在丝丝往外冒死气。
日后会如何?她也不知道。
可眼下,最重要的稳住这些妾室和子女,情况已经够糟了,绝对不能再自乱阵脚!
苏茯苓对女儿说:“别怕,你爹他一定是冤枉的!”
又转过头看向一众花容失色的美妾,曾经她恨赵御史风流薄幸,带回家的女人竟十几个之多。
如今她看着这些女人,却心中庆幸,幸好人多,享福的时候,给她们那些贱妾手指缝里洒银子也算不得什么,等需要人吃苦的时候,人多了,也能更好地平分那些苦头。
“妹妹们,你们也别怕,老爷是什么样的人,我们还不清楚吗?这件事一定是他得罪了小人,遭到了小人污蔑,只要我们相信老爷,陪他同甘共苦,把这次灾祸熬过去,皇上那么圣明,迟早会发现老爷的冤屈替他平反伸张正义,到时候妹妹们,你们都是我们赵家共患难的功臣!”
苏茯苓这话一落下,被官兵吓丢了魂的妾室们才重新找到主心骨,一个个渐渐止住哭泣,神情平静下来。
可就在情况刚好一些时,牢房外面又来了两个凶神恶煞的官差:
“赵百岁的正妻苏茯苓是哪个?你们府上的家产账目不对,你且出来和我们重新核正!”
说是账目不对,其实就是官差想中饱私囊,盘问赵家人如今还有没有不在府上的私产,自己偷捞一笔。
上一世,也有这么一出,当时赵予书就在苏茯苓身边,苏茯苓含泪对她说,官差凶恶,她此去福祸难料,自己这辈子抚育三个孩子,赵露白莽撞,赵玉堂年幼,唯一能主事的就是赵予书,若是她此去不归,希望赵予书一定要接替她的掌家之位,照顾好赵家一家子老小。
赵予书听完奉献脑一热,当即就决定,大夫人待她如此好,地位又至关重要,不能白白枉死,所以她主动站了起来,硬说府上是自己管家,不关大夫人的事。
最后她被狱卒审问拷打了个半死,扔回来时如同个血人一般,大夫人一家子却平平安安,路上更是准备直接让她病死,若不是柳小娘给她弄来了药,也许她早早地就夭折在了流放路上。
这一次,赵予书可没那么好心了,狱卒来了后,她就冷眼在一边看着。
苏茯苓突然被叫到也有些慌乱,但她很快就镇定下来,面含歉意对狱卒道:
“我就是你们要找的大夫人,不过在和你们走之前,能不能让我先和我的孩子说两句话?”
狱卒量她也翻不出什么风浪来,可有可无的允了。
赵露白死死地攥着她的袖口,满脸惊慌:
“娘,他们要找你做什么?是不是也要把你变成爹这样,娘你不要去!”
赵玉堂小脸一片惨白,眼中也闪烁着惶恐之色,虽没说任何话,可眼神却也紧紧守着大夫人,生怕她下一秒就消失不见。
他们两人就在大夫人身边,大夫人却谁也没理会,而是用目光在牢房里扫视一圈:
“三丫头,我的三丫头在哪?”
果然,就是不肯放过她吗?
赵予书眼中掠过一丝嘲讽。
柳小娘猛地握住了女儿的手,眼中浮出警惕。
这一看就不是什么好时候,她有自己的女儿不说话,偏要跟她的女儿说什么?
她想拦着赵予书不让她接话,可赵予书却握了握她的手,示意稍安勿躁,接着便扬声:
“母亲,我在这。”
“三丫头!”大夫人瞧见她,眼底微微一亮,接着便不顾形象,含泪朝她扑了过来。
“母亲的乖孩子啊,我昨日还惦念着你,想着跟你爹求情,让他早些把你放出来呢,想不到今日就遇见这样的变故……”
赵予书眼底也挤出两滴泪花来,跟她上演母慈子孝:“母亲快别说了,赵家有今日,谁都不想,也谁都料不到。”
大夫人哽咽了一声,看了眼外面的两个狱卒,压低了声音凑到她耳边:“如今这狱卒找我,恐怕是不安好心,我这一去,恐难全身而退,书儿,家里三个孩子,我最疼爱看重的就是你,你一定要记好了……”
换汤不换药,还是前世那一套,赵予书一番话听完,当即也和前世反应一样,泪如雨下,将她紧紧抱住:“母亲,我的好母亲啊,如今爹生死不知,你才是赵家的主心骨,女儿怎么能任由你一去不回?”
苏茯苓眼底笑意一闪,赵予书果然是个好哄的蠢货。
可这时,赵予书却话锋一转,大声道:
“他们问母亲要什么,母亲给他们就是了,不就是几个钱吗,咱们赵家家大业大,母亲名下更是私产无数,我不信这些还不够救下我们赵家十几条命来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