容染不声不响地站在石床边。
这几日里她的作息又恢复了规律,早起练习布阵和剑法，午后休息看书,黄昏时去山洞石室看看。慕苏没醒,她就到石床上慕苏的面前收身坐定,运转周天，以熟悉体内新的灵脉带来的新感觉。
但很多时候,容染会像现在一样,不声不响，什么都不做，默默地看着慕苏。
重生之后,除了最起初时候的清冷寡淡,慕苏后来面对她总是很温和。慕苏不会有太大的表情,但是眼睛会微微的弯起来,眼神光温柔发亮，带着一点笑意；有的时候还会勾着唇，唇角线条如雨后的青绿芽尖般，清丽又柔软。
慕苏身上总有一种恬淡雅致又清冷出尘的气质,有那种阅尽世事的清醒旁观者带给人的稳重可靠感觉，叫人很容易便会信任她喜欢她。
容染清楚的知道自己在变,自然也知道慕苏也在变——或者没有变,她只是看见了上一世慕苏不曾让她看见的一面。
她在旁人面前总一副寡漠清淡的样子，但是实际却体贴良善,容染曾觉得她像是同红尘俗世剥离,但相处越久就越发现不是这样的：慕苏只是轻巧的投身红尘俗世中,保有自己的原则，而后做一个不急不躁的看客，宽于待人，严于律己，所以待人处事显露出让容染焦急的温柔包容。
像是微风吹拂下挺拔又清雅的墨竹，或者被溪水抚过后朗润沁心的美玉。
最好的师尊，最好的朋友……亦是她最爱的人。
容染从来都会尽量避免直视慕苏，开始是为了避免暴露自己对她的恨意，后来是为了避免暴露自己对她的爱意。
现在，容染终于又有了肆无忌惮看她的机会，在心里细细地描绘她眉眼。
慕苏的五官若是没有表情便会显得寡淡疏离，闭着眼时也是一样，尽管慕苏向来收敛锋芒。
但是慕苏给人清冷感觉的五官线条下，樱色唇瓣却是那么美丽，粉粉的润润的，让人怀疑如果用指尖去轻碰它，它会不会像嫩芽一样微跃。
容染直勾勾地看着慕苏，安静地想：慕苏唇角微弯时漂亮的弧度真是美极了。
容染看不见自己的表情，但是也知道自己的表情看上去应该很奇怪。
——应该很不搭她自己这张看上去端秀优雅的脸。
不过没什么关系，反正也没有人看见。
她在人前演得那般好，应该没有人能轻易看出她对慕苏怀着这样见不得人的心思，而只当她是孺慕感恩之情。
事实上，容染并不是很怕世俗外人如何认为，但她怕慕苏觉得不好，所以决定以徒儿的身份陪慕苏一生一世——这是容染能想到的最好的逃避直面自己感情问题的方法。
她自欺欺人地以亲密相处暂时满足自己对慕苏的渴求。
鬼使神差的，容染想抬手去摸摸慕苏的脸，但是终于在理智的警告下放弃，转而让自己在石床上端正地坐好，像每天一样运功修炼。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修炼。
看她。
容染觉得满足，时光便如流水。
灵露谷所处的地方不会下雪，但是出外采买时会发现天已是冬末，新秀大会的日期越来越近，慕苏却依然没有醒来的迹象。
当然，容染也没有焦虑或者如何，反而过得颇为愉悦，任时间过去。
某日，她坐在院子里的石桌边，午后的阳光先被茂盛的树木滤过，最后才艰难的渗透了一些到容染的面前，照亮了容染执笔的手。
容染在推演新的星图。许多阵法的设计思路就在于星图，若是达到配合，将能使得阵法灵力与星象协调，进而会有更好的功效或者更大的威力。
阵法不是凶蛮灵力的比拼，它的强大来自于它的规律和协调，规律让它生生不息的循环，协调让它从万物生灵中借力，所以容染对推演阵法的过程充满兴趣甚至乐在其中。
直到一截衣摆出现在容染的视线里，衣摆上是精美的暗纹，绘着白鹤点水的图样。
“阿染。”
慕苏出关了。
容染微愣刹那，停下笔：“师尊？”她看了一眼慕苏，低下头，恭顺道，“师尊出关了。”
慕苏站在石桌另一方，她的对面，素雅清淡的五官没有太多表情，眸光却是温柔的。
“嗯。阿染在推演星图？”
容染应声：“是。我在推演北方系枢主座，已快完成了。”
“不错。”慕苏眉眼舒展，静静看了她一会儿，应该是调动了灵识，问：“阿染身体觉得如何了？”
慕苏应该是问的她血脉重塑之后的感觉，容染自然回答：“我觉得好极了。之前隐约突破金丹中期的迹象已掩去，但是我反而觉得灵力充沛，控制自如。”
慕苏放下心来：“这样便好。”不紧不慢地坐下，“怎么只你一人？”
“距我与师尊闭关，已是十年过去了。阿辞留信，炎卿予有事处理，她自己也去寻自己身世的线索去了。”
“这样……”慕苏明白过来，带几分了然，“原来已十年了……”她像是想起了什么，抬眼望向容染，“大会日期应是近了，阿染可知现下是何年月？”
“……”容染低了眉，“真龙历五十年初春。”
中季城的新秀大会，这个时间应该已经开始报名了。报名分为个人和宗门，持续年后的半个月，现在赶去中季城参加比赛，也不知道来不来得及。
“嗯？”慕苏显然微有怔愣，“若是我没有记错，现下应该是新秀大会报名的时间，阿染看上去倒是不急。”
容染不急。能够这样安静又光明正大欣赏慕苏的机会不多，几个月了她也没有半分厌倦，新秀大会的事完全被她放在了脑后——她甚至还希望这样的时间再长一点。
这样只有她们两个人，就好像……好像慕苏真的是她的伴侣一样。
“师尊闭关恢复，我怎么能打扰呢？”容染自然大方。
慕苏眸光闪了闪，似笑非笑：“那我若是一直闭关，阿染是准备不去参加新秀大会了？”
容染的确有此准备。这样的比赛是她证明自己能力的一个途径，但是这样的途径很多，更何况按她的年龄还能再参加一次。
但若要她说出来，总觉得有些微的羞耻感。
“……是。”容染低了头，闷闷道。
容染虽然蛮想再跟叶寂然等几个自己欣赏的对手过招，但还是更想和慕苏一起去。慕苏闭关，她就不愿意自己独身前往。
容染觉得这不像她自己。
上一世冷静自持，温柔大方的修真者领袖，现在真的像个幼稚的小女孩儿。
是演戏。
自欺欺人。
她这个徒儿呀……慕苏眸光像是染了镜湖波光：“助阿染重塑血脉，我精疲力竭，但也从中收益，修为微有突破，所以闭关的时间便久了些。”
眉头沉了沉：“是师尊考虑不周，耽搁阿染了，如今去中季城，路上耗费几日，恐怕来不及。”
“师尊不必挂怀，此等身外之事，我并不放在心上。”容染收拾纸笔，温顺道，“山中不知年月，我也只晓得是初春，收整好立即出发，时间虽紧张，但说不定赶得上。”